2017年2月14日 星期二

從阿依達思想起

最近看到好幾個阿依達的不同演奏、演唱版本,依稀想起小時候的事。

我出生在爸爸的老家,一個大院落,後面有個很神秘的閣樓。

上閣樓的樓梯是只有橫級的那種階梯。
以前爺爺經營製帽業,專門製作草帽,後來關門改行,製帽的器具卻都還在,就存在閣樓上,那是一個一個的頭型,散亂的堆在舊桌子上,只有頭、沒有臉,有些是光光的頭,有些是編了一半的草帽還戴在頭上,角落堆放剩下的席草,散發出特有的鄉村味道。

還有一個大大的供桌,占據閣樓的一大部分,暗紅色的燈火、裊繞的檀香味,閣樓朝西那邊有個門,用個木頭的門閂串住的。一打開門,竟是樓下的屋頂,沒有圍牆,只有奶奶大拜拜的時候才會把門打開來。


我有個親戚,一直是我們家族的"傳奇人物",小時候只聽大人小小聲的談過他,卻從沒見過。聽說他是個詩人,聽說他在白色恐怖時期偷渡出境了,所有家當都留在那個小閣樓上。

那時我大約十歲吧,第一次和大人一起爬上閣樓,覺得恐怖極了,那一個個沒有臉的頭型,好像在竊竊私語,加上暗紅色的香火,簡直是鬼故事的場景。但是狹窄的過道上兩大面書架,卻彷彿有無形的吸引力,讓我屢次抗拒心裡的恐懼,獨自爬上樓。裡面大多是日文書,後來不知怎的找到了一套一套的中文書,印象中大多是翻譯的西方文學作品,彷彿挖到寶藏,其中最記得的一套書,後來長大才知道原來是C.S. Lewis的納里亞傳奇。那裡成為我心靈成長的起點。

我從小就孤僻,不愛與人打交道,每次坐火車回去老家都是件大事,大人們要去面對他們沉重的人際關係,我就想辦法躲進閣樓。

因為每次都是暑假才去一兩周,我看書的方法就是長期接力賽,今年暑假看一半的,明年暑假接著看,反正那些書,除了我以外不會有別人去看的。

長大一直很懷念那些書,也問了好多次那些書的下落,我是晚輩,沒有說話的餘地,只知道爺爺過世後,奶奶被接到台北來住,老家要賣掉了,那些書,下落不明!

但是有一天,不知怎的,爸爸從那堆老書中找到一些沒人要的東西,問我要不要?那是一份泛黃的樂譜,清秀的字跡,鉛筆抄寫的,封面上工工整整的用花體字寫著"Aida",原來是歌劇阿依達中間一首曲子的總譜。我輕輕哼著那些音符,彷彿看到年輕的大伯父,在那個充滿檀香和席草味的閣樓上,感嘆、掙扎,藉音樂抒發愛國愛家的抑鬱。

那份譜我珍藏了好幾年,一直到我自己多次跨國搬家,來來去去簡直像另一種逃難,東西不斷的送掉、丟掉,它又下落不明了。

倒是這位神祕的大伯父,我們竟然真的見面了。那是2000年,我們在加拿大碰面的。

原來他當年偷渡出境後,輾轉去到日本,成為日本有名的俳句詩人,也在大學任教多年,退休後在上海定居,兒女散住日本和上海。

那次去加拿大,想到我會見到這些書的主人讓我激動不已,他長得很像印象中的爺爺,一兩周的相處中,我們家多多(當時四歲)和爺爺輩的大伯父玩得不亦樂乎,大伯父還為多多做了一首俳句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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